寒室绿植 [复制链接]

早上起，在房间的每一处，床，走道，楼梯，卫生间，厨房，舞雩的身形又晃动起来。她躺在床上呀呀而语，小脚踢向空旷无形的空气。透过窗台，大树滤过阳光，洒在她的身侧。她转身爬着，伸展着身子，因瘦而更显长的腿，在舞蹈与武术间迅速切换。她学会了独自仰面溜下床，她转身借着家人的力攀上床，她翻动床边的玩具，随着音乐的节奏舞动起来。

出卧室门，起初她看着镜中又一个爸爸满脸疑惑－－那时她还认不得爸爸怀中的孩子就是她自己。此刻，她不但认出了镜中的自己，甚至学会了不时趋车自我欣赏。小美片刻，她转身驾车奔向卫生间，疑惑又来－－爸爸妈妈为什么总关门呢？卫生间旁，她常上上下下的楼梯拐角处，芭蕉依然常常自我摧残般有心无意间撕裂了大片扇叶。楼上同样拐角处，凤尾竹长出许多秀气的韭叶般的头发，透过其间的缝隙，会露出舞雩的脸和胳膊，她瘦细如若鸟爪的小手会抓过去。藤萝占据了最多的空间，即便曾经偶然被断掉五六米，现在依然精力旺盛，它上下盘旋，垂悬，匍匐，不断探伸出长手细臂，如若凝固跳跃的室内长河，翠色之练，数十米之长，于无声处悄悄翻腾。

楼顶，丰沛的雨水让舞雩以前常揪的接骨木脱胎换骨，葱笼茂盛。地上，同出于雨水的恩赐，借由木地板缝隙存留的有限尘土，无数的白蜡树苗蹦哒出来，青翠如田。仙人掌、爬墙虎、白蜡树纷纷不耐于花盆、废桶之家的束缚，不甘之心驱使着它们拼命往上窜。一样疯长的还有龙葵、野苋菜、麻、马齿苋，龙葵的玄色小果是舞雩的最爱，她会一颗颗摘了送入口中，耸肩，由衷开心地笑起来。盆桶中，即便最不招人待见的狗尾草也摇头晃脑一同奔向天空－－那些飞翔而过的鸽子、飞上大白蜡树的喜鹊太自由，太招摇，太让人向往。寻遍周遭，也许只有仰身倒驾车一边叫着爸爸的小主人，舞雩，只有她无须羡慕，她本自由，她的名字就是自如之意。见惯不怪的舞雩，同天上的白云一样笑看着底下的忙碌烦扰。世间最为纯净同时又饱含吸收能力、常常追溯终极命题的人类，也许就是童年时了。

雨后常有蜗牛，走过便留下清晰的爬痕。小树和花草之下，微虫往来奔袭，也在为它们的生计劳作不辍。小树上，去年一只青虫在小白蜡树上越长越好，只是吃花了小树叶子。某一天，它留下绿色的汁液、挣扎的痕迹在自己的树家，自此杳无音讯。我想它一定是做了鸟鹊的腹中之物。小时候豆地盛长豆虫，我和父亲一起捉了无数，青褐两色，满满一盆，水一样泼给家中的鸡鸭。看着乐开花的鸡鸭，激烈扭着身子打滚的豆虫，一样带着笑颜的我，绝对想象不到二十余年后会为一只青虫徒生怅然。人生一世，草木一秋，时光有限，所有生命都抓住仅有的所赐，努力生长，放光，即便或知道或不浑然不觉终难免一死的归宿。而当所有的忙碌都必归于尘埃，新的轮回也便重新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