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黄县民俗,“二十八,把面发”,腊月二十八是约定俗成蒸过年大饽饽的日子,要发几大盆面,蒸几大锅饽饽、豆儿饽饽、枣儿饽饽,糖包儿、糖三角、蒸饼儿等,整个正月就不再做主食了,要一直吃到二月二。照例蒸最后一锅饽饽时,剩下的面要做几个“圣虫”,算作这一天的压轴大戏。
圣虫
过年蒸圣虫是胶东和辽南的习俗,最早应是起源于胶东半岛,闯关东时带到辽东半岛南部,这是属于胶辽官话文化圈里的年俗,别的地方大多不知圣虫为何物。
圣虫分两种,一种是蛇形的(黄县话称蛇为“长虫”,避讳点的要称之为“小龙”,比如有人属蛇的,你问他属什么,他不会说“我属长虫嘞”,而是说“我属小龙嘞”),这种形制的圣虫分大小两种,
大圣虫是盘起身子的,就是把面搓成面拘拘(“面拘拘”是用面搓成的长条。早先家里看不见点心,小孩子饿了,又不到饭时候,就弄块面搓成蒲棒似的长条,穿上木棍放锅底火上烤熟,这称为“烧面拘拘”。制作大缸大瓮的器坯时,要把泥搓成长条搭在胳膊上,在轮车上一圈圈垒高,这是“泥拘拘”)盘起来,下面的一端做龙尾,上面的一端做龙头,一剖两半的花椒种子用剪子尖夹着安上做眼,黑亮黑亮的。最头上用剪子铰开算是嘴,要衔上枚硬币或是枣片,寓意财源滚滚,生活甜蜜。
有的大圣虫可高达六七十厘米,重达十余斤,中间躯干部分要分好几层,卧在莲花瓣形的圆面盘上,这样的大圣虫锅里盛不下,要分几部分蒸,完了再组装。招远的圣虫周身插有龙凤、仙女、飞禽走兽、鱼虾蝴蝶、仙芝灵草等各类造型的长签小面花,名谓“神虫闹春百怪图”(黄县人见了肯定会说“招岩款儿”,因为招岩人穿衣戴帽、装饰房屋都喜欢繁复俗艳。“岩”轻声减音,“ian”读作“in”,“今年”“近便”都是这样读)。大圣虫一般是三十晚上摆上祖宗牌位和家谱(黄县话称为“老地老母”)时上供用的,也可以放窗台上,称为“压窗台”。
小圣虫是直着身子的,并不盘卷,个头也较小,能放在巴掌里,显得萌萌哒,过去日子困难,面粉金贵,有的小圣虫就和手指头那么大小。小圣虫三十晚上放到粮囤、米缸、面缸、衣柜上,祈盼粮食连年有余,有吃有穿。二十八日这天蒸的饽饽晾凉后,要装到一个瓷缸里,上面也要摆一个圣虫。还有的放在钱柜上,希望钱花不完,故圣虫也被称为“钱龙”。不管是大圣虫还是小圣虫,都是有公有母,成对出现,为了区分,公圣虫背部用剪刀剪出有规律的三行或五行毛刺,象征鳞片,母圣虫只有脊梁杆儿上剪一行刺,头上点几个红点,或者是用麦秆、笔管等在身上印上些圆圈。
另外一种圣虫是刺猬形的,个子比较小巧,一团面一端揉尖,遍身铰上毛刺,也是用花椒种子安上做眼,嘴里也要衔硬币或枣片。刺猬圣虫是放在草垛边上的,过去没有煤和液化气,烧草要做饭要取暖,其重要性是不容忽视,“开门七件事,柴米油盐酱醋茶”,柴草还是排在第一位的。所有的圣虫都要放到二月二(小孩偷吃的不算),为了防止风干开裂,圣虫的身上还要抹点油,放在米缸面缸里的圣虫要培起来保湿。
为什么胶东地区会有圣虫的信仰和崇拜呢?关于圣虫的传说有好几个版本,大致意思就是一个小媳妇救了一只神虫,放到粮囤里藏着,结果粮食随取随有,丝毫不少,于是群相仿效,过年蒸几只圣虫摆在家里。传说只能姑妄言之姑妄听之,真实原因应是古代祭祀遗存与民间信仰的结合。《礼记·郊特牲》:“天子大蜡八。”又谓:“八蜡以记四方,四方不成,八蜡不通,以谨民财也。”郑玄注:“四方,四方有祭也。其方谷不熟,则不通于蜡焉,使民谨于用财。蜡有八者:先啬一也,司啬二也,农三也,邮表畷四也,猫虎五也,坊六也,水庸七也,昆虫八也。”蜡(zhà)祭为古代年终之大祭,祭祀的对象是与农业生产密切相关的神祇,其中祭猫是因为猫可以捕食偷粮食的老鼠,祭虎是因为老虎可以猎食祸害庄稼的野猪,祭昆虫是祈免虫害。这种对动物神灵的尊崇成为一种文化基因,并逐渐在胶东民间形成“五仙”信仰,“五仙”俗称“狐黄白柳灰”,即狐仙(狐狸)、黄仙(黄鼠狼)、白仙(刺猬)、柳仙(蛇)、灰仙(老鼠)。圣虫的原型就是“五仙”中的蛇和刺猬(其他几种不太适合做圣虫,狐狸和黄鼠狼不光偷鸡吃,还会摆弄人。老鼠本身就是专业偷粮的,让它做圣虫只能监守自盗)。
蛇可以吃老鼠,有的地方蛇形圣虫做成蛙首蛇身的样子,青蛙可以吃虫;有的做成虎首蛇身,这和蜡祭祭虎的道理一样,保护好庄稼才有吃不完的粮食。刺猬也并不像小时候儿童书里插画画的那样,背上的尖刺插满了果果,俨然一副素食主义者的形象,刺猬其实是肉食动物,每天要吃大量虫子,而且刺猬最喜欢藏身在草垛里,用刺猬圣虫来保护草垛说明前人的观察还是很仔细的。人们在过年时制作圣虫,就是祈盼圣虫保佑,来年能有钱花有饭吃有衣穿有草烧。
最初的叫法应该是神虫(现在有些地方仍然这么叫),后来叫讹了,称作“圣虫”。“神”与“圣”词义相近,在很多方言中,“in”“ing”,“en”“eng”发音也不太容易区分,并且“圣”与好几个春节期间讨口彩的字谐音,更适合过年时用。“圣虫”的“圣”谐音“剩”,在生产力低下的年代,能吃饱饭就是百姓最大的奢求,常常是不到年头家里的米缸面缸就见底了,人们期盼世间能存在一种能使衣食剩余的神圣之虫,粮食越吃越有,草越烧越多,“吃陈粮,烧陈草”就是老百姓的最高理想。“圣”也谐音“升”,不管是升官发财也好,升仙得道也好,鸡犬升天也好,都是中国人喜欢的。“升”是春节应景儿的好词儿,集市上卖鞭炮的不小心自燃了,黄县人也会说是“升喽”。“圣”也谐音“盛”,大人孩儿身体旺相(“相”轻声减音,“iang”“ing”,与“盛”同音),家业兴盛,财源茂盛,一派兴旺景象。还有的地方“圣”谐音“生”,意为“生粮”,取生生不断的意思。不过在黄县“圣”却不可能谐音“生”,黄县话里sheng有两种读法,一种读作生、甥、笙、省,一种读作升、绳、胜、盛、剩,“圣”与后者谐音。
有的地方在正月十五做圣虫,这就不太讲究了,正月是狂欢月,大家光吃光玩,主食提前都准备好了,还有各式的炸鱼儿炸花儿作零食,菜式方面,冻儿、炸鱼(炸鲅鱼、炸刀鱼)、炸菜丸子、炸丸儿鱼儿、煮好的下货,随便弄弄就是一桌硬菜,哪有“闲打工夫”发面蒸圣虫。老黄县习俗,除了过年蒸圣虫,新房上梁时也要蒸个大圣虫,摆在梁上,称为“压梁头”。有的还要在圣虫上插几面红旗,寓意“财气”。圣虫与人们的生活紧密相关,语言中也便有了它的身影,比如某种东西好长时间吃不完用不完,就会说:“简直出儿圣虫喽,怎么老是没吃完。”或者是:“咱家来儿圣虫喽,怎么钱匣子里嘞钱老不见少。”
“二月二,龙抬头”,龙抬头喻示着阳气生发,雨水增多,万物生机盎然,春耕由此开始,故二月二又称为“春耕节”,黄县人在这一天要把圣虫熥一熥大家分食,希望在圣虫的保佑下开始新一年的农耕劳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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